寝殿烛影轻晃,无人应声。
一炷香,半个时辰,根本不够的……
来接周美人的软轿已停在宫门外,玉徵嬷嬷也掐算着时辰过来了,身后跟着两名小太监,一人捧戒尺,一人执刑杖。
明眼人一看便知是冲着谁来的。
苏觉见她试探的喊了一句就不吭气了,替她急道:“秦娘子,今夜风大,许是陛下没听见,你再大点儿声?”
秦栀也不想受那无妄的皮肉之苦,定了定神,拔高话音——
“陛下,时辰已到,还请陛下顾念龙体!”
她的嗓音清甜脆亮,戛玉鸣金般穿透了风雪寒夜,响彻在四面宫墙内。
若说最初那声还能听出明显怯意,后面就越来越顺畅了。
长久以来积压在胸腔中的怨愤和委屈,不觉间都被喊了出来。
当着一众宫人对急火攻心的帝王耳提面命,劝他莫要纵欲过度,无比的痛快!
秦栀领着太后的懿旨,打定主意把瘾过足。
一声声重复喊着,紧拧的眉眼舒展开了,嘴角也扬起作恶的笑。
人要想学坏,真是容易得很。
内殿蓦地发出‘砰’地巨响,烛台翻了,灯火孱弱的晃动几下,悉数灭得干净。
秦栀及时住嘴。
里头又是一阵器皿坠地的碎裂声,能触及的仿佛都被摔了个遍。
包括苏觉在内,宫人们屏息凝神,压低自己的脑袋,默默承受帝王之怒。
“秦栀……”裴敬棠压抑愠怒的声音从里面渗出,唤着她的全名,“滚出去。”
秦栀没听清楚,不知死活的往前凑了凑。
就在鼻尖快要碰到朱门时,一件重物砸在门上,发出剧烈震动。
她下意识后缩,紧随而来的是裴敬棠泛出弑杀之意的驱逐——
“滚!给朕滚远一点!!”
“……”
料到会是这结果了。
秦栀重整思绪,敛起唇边的泄露心迹的笑意,转身行至玉徵跟前,回禀道:“奴婢无能,请嬷嬷责罚。”
她超出预料的顺从,没有一丝神伤,好像压根不在乎狩帝正在宠幸别的女人。
而内殿的帝王又过于放纵,连太后的脸面都不顾……
玉徵嬷嬷见惯深宫风浪,看多了人心涌动,一时竟望不透当下局面?
无妨。
今夜的主要目的,是给秦氏女一个教训。
“既如此,你便随我出去领领罚吧。”
……
戒尺打手心,刑杖打后背,都是二十下。
太后素来宽厚仁慈,让秦栀自己选。
戒尺看着小巧,二十记挨下来,掌心必定烂成肉泥,至少修养半月。
那刑杖长约三尺五寸,宽有两寸,击打在背部,力道分布均匀,表面看似无碍,实则都伤在肺腑深处。
秦栀选了后者。
苏觉不放心地跟出来,听她要受刑杖,不禁皱起眉头。
景和皇后有恩于他,白日再三叮嘱他把人看好,而陛下待她的态度更是蹊跷。
眼下只是叫她滚远一些,回头发现她被人打成重伤,不知宫里有多少人要受牵连。
苏觉腆着一张老脸向玉徵讨了人情,对秦栀劝道:“我的小祖宗,打手心疼是疼些,但只伤皮肉呀!你且忍忍,杂家有上好的金疮药,保你五日内痊愈。”
“苏公公的好意,秦栀心领了。只三日后就是上巳节,我等不了那么久……”
每年三月初三上巳节,宫人都能在大同殿与亲人短暂相聚。
这是圣祖皇帝陛下立的规矩,谁都不能妄自更改。
秦栀和娘亲分别十余载,肯定会来看她。
伤在后背,尚能藏掩一二。
若让阿娘看到她一双手心被打得稀烂,想必要哭成泪人罢。
“您放心,我皮糙肉厚,挨得住的。”秦栀淡然的笑笑,不觉得挨打是件多么可怕的事。
苏觉听她如此说,又想她曾跟陛下一同拜凌虚子为师,是习武之人,身子骨比寻常女子硬朗些,只好由得她去了。
行刑的地方就在殿外开阔处。
秦栀笔直跪于积雪上,视线穿过重重宫门,正前方紧闭的朱门内,裴敬棠正沉浸在与野兽无异的欲念中。
刑杖高高举起,重重落下,击打在她单薄的后背,发出旁人听了都忍不住龇牙咧嘴的闷响。
疼,无法言喻地疼!
她轻微晃动,没来得及稳住身形,第二杖便又打来。
跟着是第三杖、第四杖……嘭嘭嘭的敲打声接连不断。
每杖打下去,她好似都要扑栽倒地,可每一次她都紧咬牙关,生生的受住了,连痛呼的声音都没有。
当真忍得!
二十杖铺天盖地的落下,打得比想象中快。
结束后,玉徵嬷嬷又将她狠狠训斥了一番,让她认清自己卑贱的身份,休要痴心妄想……如此芸芸。
秦栀全身痛至麻木,耳中嗡鸣,后面的话着实听不清,也没精力去听了。
等到玉徵回万寿宫向太后复命,苏觉上前关切:“秦娘子,可还好啊?”
她瘫坐在泥泞的雪地里,呆愣半响,缓缓抬起左手,望了一眼被指甲刺破的掌心,惨淡笑道:“还是伤到了明处,阿娘看到肯定会问的,得提前想好说辞才行。”
苏觉无奈摇头,命两个宫婢搀她回去休息。
秦栀是狩帝近身的人,住所就在寝殿旁侧的宫室里,四四方方的一小间屋子,陈设家具倒是齐全。
宫婢将她安置好,给她后背敷上活血化瘀膏。
不时,小太监依照苏觉的吩咐送来一碗热腾腾的参汤。
秦栀任由摆布着敷药、喂汤,什么时候合眼睡去都不知道。
这一觉睡得不长,背上生硬的痛感将她扯醒。
雪停了,天还黑着。
外面安静至极。
可笑的是,秦栀第一个思绪居然是在想——陛下今夜尽兴了吗?
受益于苏觉那碗参汤,秦栀守住了元气,背上似火浆翻滚的焦烤疼痛……只能忍着了。
屋里放着两只炭炉,很暖,也很焖。
她穿上衣鞋,取一件素缎披风披上,出了门去。
约莫在寅时。
宫殿楼宇被积雪覆盖,沉寂肃穆,世间安定的静止着。
秦栀沿紫宸殿外层的宫墙缓行,小心避开巡夜的金吾卫。
雪后的冷意是柔和的,恰如其分的安抚了她背上的阵阵灼痛。
来到一座偏僻的角楼下,一位身形颀长的男子,正站在那里烧纸钱。